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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和华不曾欺

文/高2016级2班 李梓蓁   时间:2018-04-12  浏览数:2013

我坚称我失去了。我这样讲:曾经,造物予我一杯水,后来有人从中折半取饮。我只握住五分盈余。我说,我失去了。我应得都被横夺,我真爱的部分消弭不知所处。是耶和华不公允,他亏欠我。

但耶和华说:“你所得远甚于所失,新生先期而至,早已填补旧遗。”

这时候,我蜷卧一方病榻,药液穿梭胶管,淌进几近散架的四肢百骸。护士投诸过来的目光爱怜而悲戚,但有所保留,残余三分探究意味,似乎期许我悲恸号啕以便宽慰,说什么大免于罹难,必有后福之类言辞。我缄默,逼仄的空间酝浓消毒水气味,使我目眩神晕,一些负隅顽抗的乱绪趁虚而入。

那个夏日,我恒久祭奠着。那是我生命的转换,那一年我七岁。干燥的风被窒闷的气流压制,在城市上空静滞,我博爱的父亲从福利院带回一个孩子,小小的泛黄的裙摆自细瘦双腿垂坠,眉眼低平。一贯严毅的母亲握住她的手,向我走来,她说,阿囡,你照料一下妹妹,陪她玩一玩。这样的安排,我是没有异议的,我也不敢持有什么疑窦态度。但倘若我早有所知,对于之后的未来,我想,我会争辩到底,可我簇新的命途,确实由此,因这一件事逐渐,,,

这个贫瘠的家庭,屋里偿付多一份的支出。生日蛋糕,无色缤纷的系带,蹁跹明丽的白鸟裙,以及香甜的玉米浓汤都只能从我账户扣除,然后送予她。我何曾甘愿,她简直是蛮横的入侵者,强行将我幼梦里更仆难数的,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礼物扫荡一空。

她凭什么要占据我独行的鲸道,我用眼刀凌迟的身骨,凌迟枯风中羸弱的白蝴蝶玩偶,铂金卷发一绞落地。她怯懦掉泪,喉咙把泣音封堵,我当时快乐意极,后来,我心细如发的母亲还是察觉了我的恶意。我不苟言笑的母亲皱起小山似的眉头说,七姑八姨同训斥,我不禁嗤笑——连长者的爱也分水!我,可悲观地想,是了,她是星系间涌动的粒子流,我是时刻畸变坍缩的白矮星。她哀哀切切惹人怜,我哆哆不休招人怨。

我说,我认错。我认错,但不认输。没有一分一秒使我抹煞刻骨的矜傲意气。我做对如孔不入的刀锋,淬毒的刀尖随时要将她毙命。她却诡的法兰西玫瑰,阳光给她的温暖,雨露给予她的柔软,人们爱她,人们盛赞她,

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久逝的父母,那场死水打捞的丧礼,两只华美的骨灰盒,她伫立旁侧——从来阴魂不散。我又觉得耳边刹车鸣笛刺耳非常。我开始揣度一个结局,不知是谁的,是她或我,哀莫大于心死。我唤配药的护工,我问:同我一起来的人,她在哪里?她犹豫片刻,告诉我:手术室里。用背脊挡住了防风玻璃的碎渣,卡入皮肉里的,取出来才行。

我默然,竟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,熬了足一整夜,换了四组点滴。知道电子钟在六点响铃。与此同时,那扇紧闭的攸关之门终于敞开。我抬眼得以目睹她的面容——一身瘦衣,薄的皮肉贴在支棱的骨骼,像效仿初见的伶仃。她无疑又是一个患难者形象,闭着眼,支零破碎的美感。

怪力驱使,我候她到苏醒,麻醉剂的药效支配她在弱的神经,使她整个人笼罩于溷沌之中,但我还是听见,我耳侧旁她喑哑的声线,一如既往,只弱力了些,她说,她的阿姊,同她一起来的,在哪里?

我血脉如经一击,半响逼出一种讥诮的语气,我问:妹,非要我死才安心吗?。她廉价的眼泪倏忽争先恐后地涌出在面颊交织成河。她望向我,不停地向我道歉,语无伦次。我自觉有满腔愤懑无处宣泄,可见此,却仓皇寻找她抱歉的由头。我想到她未痊愈的伤口,我说:你别哭了。她终于止噎,缓了一会儿,面对我勉励的对话我毕生难忘。

她说,阿姊啊,只剩我们俩了,我知道你讨厌我,但从今往后只剩我们俩了。爸妈不在,我们都要好好的。

我心血蓦然溃堤、流浪。我身乏体倦,用半杯盛三毒泪。到最后,反而庆幸、反而侥幸。或许耶和华公允,他实不曾骗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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